8
那天晚上我上床比平時稍早,換上了寬松平角褲和T恤爬到被子里。我的床是一張一米五的大床,上面堆滿了軟乎乎的枕頭,我的床是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地方。然后,我開始讀《無比美妙的痛苦》,第100萬次。
《無比美妙的痛苦》講的是一個名叫安娜的女孩(也是故事的敘述者)和她媽媽的故事,她媽媽瞎了一只眼睛,是個職業(yè)園藝師,對郁金香特別著迷。她們在加利福尼亞中部一個小城市過著普通的中下階層生活,直到安娜得了一種罕見的血癌。
但這不是一本“癌癥小說”,因為癌癥小說寫得都很爛。比方說吧,癌癥小說里總是寫得癌的人創(chuàng)建了一個為抗擊癌癥而籌款的慈善基金,對吧?然后這種無私奉獻會讓這位癌癥患者感受到最寶貴的善良和人性,讓他/她覺得自己得到了愛和鼓勵,因為他/她在身后留下了治療癌癥的饋贈。但在《無比美妙的痛苦》中,安娜覺得,作為一個癌癥患者,創(chuàng)建抗癌慈善基金似乎有點太自我陶醉了,所以她發(fā)起了一個叫作“癌癥病人防治霍亂的安娜基金”的慈善活動。
還有,安娜對于一切都有著無人能及的坦誠:在整本書里,她都將自己稱作“副作用”,這簡直再正確不過了。得癌的小孩本質(zhì)上不過是造成了地球上多姿多彩的生命那永恒而無情的變異過程的副作用。于是,故事發(fā)展下去,她病得越來越厲害,治療方案和疾病本身爭先恐后地?fù)屩盟谒赖?,而她媽媽愛上了一個做郁金香生意的荷蘭人,安娜管他叫荷蘭郁金香老爹。荷蘭郁金香老爹非常有錢,而且對于怎么治療癌癥有著異乎尋常的古怪看法,但安娜認(rèn)為這家伙可能是個騙子,甚至很可能壓根就不是荷蘭人。然后,正當(dāng)國籍未明的荷蘭人和安娜媽媽打算結(jié)婚、安娜即將開始一種瘋狂的新療法——服用小麥草和低劑量砒霜的一種飲食療法——的時候,這本書突然戛然而止,就在一①
我知道這是個非常“文學(xué)性”的結(jié)局,還有這個那個的,很可能也是我如此熱愛這本書的原因之一,但是,一個完結(jié)的故事總是有其可取之處的。如果故事不能完結(jié),那么它至少應(yīng)該永遠(yuǎn)地繼續(xù)下去,就像麥克斯·梅翰上士和他的小隊的冒險故事一樣。
我明白,因為安娜死了,或者她病得太重,無法寫作,這個故事只得就此結(jié)束,而最后那個未完的句子意在反映真實的生命如何戛然而止之類的,可故事里除了安娜還有別的人物,我永遠(yuǎn)也沒法得知他們后來的命運如何,這太不公平了。我前后寫了十幾封信給彼得·范·豪滕,通過出版社轉(zhuǎn)交給他,每封信都是問故事結(jié)束后的事情:荷蘭郁金香老爹到底是不是騙子,安娜的媽媽到底有沒有嫁給他,還有安娜的(她媽媽討厭的)笨倉鼠怎么樣了,安娜的朋友們有沒有高中畢業(yè)——諸如此類的問題。但他從來沒有回過我任何一封信。
《無比美妙的痛苦》是彼得·范·豪滕唯一的作品,而所有人對他的了解似乎都僅限于:書出版后他離開了美國,到荷蘭去過起了遺世獨立的隱居生活。我想象過他也許在荷蘭全心寫作續(xù)集——也許安娜的媽媽和荷蘭郁金香老爹最后搬到了荷蘭,想開始新的生活??伞稛o比美妙的痛苦》出版后已經(jīng)過去了10年,而范·豪滕連一篇博客都沒有發(fā)表過。我總不能永遠(yuǎn)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