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這是海蓁·格蕾絲。”他跟父母介紹我。
“叫我海蓁就好。”我說。
“你好嗎,海蓁?”格斯爸爸問。他很高——幾乎跟格斯一樣高,而且瘦骨嶙峋,到了父母這把年紀的人很少這么瘦。
“挺好。”我說。
“艾薩克的互助小組怎么樣?”
“簡直不可思議。”格斯說。
“你總是那么掃興,”他媽媽說,“海蓁,你在互助小組過得愉快嗎?”
我遲疑了一秒,使勁考慮我的回答應該瞄準奧古斯塔斯的喜好還是討他父母歡心。最后我說:“他們絕大部分人真的都很好。”
“可不就是嘛,我們在紀念醫(yī)院為格斯的治療焦頭爛額的那段時間,那些病友家庭給我的感覺就是如此。”他爸爸說,“每個人都那么善良、堅強。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天主會把最好的人送到你身邊。”
“快,給我抱枕和針線,這句話絕對需要記下來,當作‘精神鼓舞’。”奧古斯塔斯說。他爸爸看起來有點兒不高興,但格斯隨后用一只長胳膊摟住他爸爸的脖子說:“我開玩笑的,爸。我喜歡那些怪里怪氣的精神鼓舞,真的喜歡。我只是不想承認,因為我是叛逆少年嘛。”他爸爸對這番話報以白眼。
“我希望你會留下來吃晚餐,好嗎?”他媽媽問。她長著小小的個子,有著一頭深褐色頭發(fā),稍微有點兒緊張畏縮的模樣。
“可以吧,”我說,“我十點之前回家就行。哦,還有,我不吃,呃,不吃肉。”
……
奧古斯塔斯說:“海蓁和我要去看《V字仇殺隊》了,讓她瞧瞧她在電影界的另一個自己,21世紀初的娜塔莉·波特曼。”
“去吧,客廳的電視盡管使用。”他爸爸歡快地說。
“我覺得我們還是想去地下室看。”奧古斯塔斯說。
他爸爸哈哈大笑:“勇氣可嘉,不過還是在客廳看吧。”
“可是我想帶海蓁·格蕾絲去看看地下室。”奧古斯塔斯說。
“叫我海蓁就好。”我再次強調。
“那么先帶‘海蓁就好’去看地下室,”他爸爸說,“然后回樓上來,在客廳看你們的電影。”
奧古斯塔斯不滿地鼓起腮幫子,單腿站住,腰身一擰,義肢往前送了一步。“好啦!”他嘟噥道。
我跟著他沿鋪著地毯的臺階而下,來到一間巨大的地下臥室。墻上一溜高度剛好和我視線平齊的架子環(huán)繞整個房間,被各種和籃球有關的紀念品塞得滿滿當當:幾十座獎杯,都是塑料的小金人,他們朝著看不見的籃筐或跳起投籃,或運球,或帶球上籃。還有好多明星簽名的籃球和球鞋。
“我以前打籃球。”他解釋說。
“你一定打得很好。”
“我打得不壞,但這些鞋和球都是癌癥福利。”他走到電視跟前,那兒有巨大的一堆DVD和游戲碟,堆成金字塔模樣。他彎下腰去,一把抓起《V字仇殺隊》。“我就好像是那種典型的印第安納州土生土長的白人小孩,”他說,“那時我正打算轟轟烈烈地復興失傳已久的中投絕技,然后,有一天,我正在練罰球,站在北部中央高中體育館的罰球線上,拿著一球架的球練習。突然之間,我完全搞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煞有介事地將一個球形物體拋進一個環(huán)狀物體。這似乎是我所可能做的最蠢的事。”
……
我點點頭。我喜歡奧古斯塔斯·沃特斯。我真的,真的,真的喜歡他。我喜歡他的故事以別人結尾。我喜歡他的聲音。我喜歡他懷著“存在性焦慮”投罰球。我喜歡他這個“迷人的歪嘴微笑系”的終身教授,何況他還同時受聘于“擁有令我皮膚更敏感的聲音系”。我喜歡他有兩個名字。我一直喜歡有兩個名字的人,因為你可以自行選擇用哪個名字叫他們:格斯還是奧古斯塔斯?我呢,一直就是一個名字:海蓁,一成不變的海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