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君元不急不緩地下了樓,從針對自己而來的鐵甲衛(wèi)眼皮子底下走脫。走脫并不是奔逃,所以步伐不用急。更何況他現(xiàn)在的行動是在完成一個妙到毫巔的刺招,急了、緩了都會亂了時間、節(jié)奏,與那個瞬間即逝的機會銜接不上。
他第一天在橋下花船上就已經(jīng)了解到顧子敬馬車隊行進的速度,而這個速度沒有意外情況是不會變的,因為牽拉轅馬的也是一個高手,是個會“鋼砥柱”功法的高手。從聽到的開道鑼聲可辨算出顧子敬的馬車和自己的距離,由這距離和已知的速度,齊君元可以準確推算出顧子敬進入自己選擇下手的位置還需要多少時間。這時間他是用自己平穩(wěn)不變的心跳計算的。因為心跳的節(jié)奏可以讓他更加準確合理地安排好自己每個步子的大小,以及每個動作的遲緩和步驟間的連貫。
“嗨,茶錢。”齊君元從背后拍了一下小二的左肩,同時將一枚鐵錢高高拋起。鐵錢還在空中翻轉(zhuǎn),小二就已經(jīng)認出它的價值超過實際茶錢很多,于是喜顛顛地仰頭伸手去接。而就在這個瞬間,齊君元已經(jīng)將小二搭在右肩上的布巾摘下,攏進自己的衣袖。
出了茶館,齊君元躲開街上逛蕩的鐵甲衛(wèi),貼著店鋪大門不急不緩地往右邊魁星橋方向走去。經(jīng)過隔壁肉鋪時,他將袍裳輕提,同時身體朝著肉案微微一扭。隨著扭動,腰間晃閃出了一只小鋼鉤,那鋼鉤將肉案上桿秤的秤砣給鉤掛帶走了。鉤繩立收,袍裳往下一放,誰都不會發(fā)現(xiàn)到他的腰里還掛著一個秤砣。
走過制傘店門口時,他腳尖一挑,躺在地上的一支傘骨便豎起來了。然后單腿迅速高抬再落下,那傘骨便進了他的褲管。小腿內(nèi)外一擺,傘骨下端便撐住了塌鞋硬底的邊沿。接下來的步伐沒有絲毫改變,繼續(xù)按原速度往前走,所不同的是齊君元的褲管中已經(jīng)多了一支傘骨。
削刮得很光滑、很輕巧的傘骨拿在手中都感覺不出多少分量,但齊君元只憑小腿的接觸便判斷出這傘骨比自己要求的韌性大了點,這個細節(jié)將影響計劃中一個步驟的要求。所以在接下來的幾步里,他繼續(xù)憑小腿感覺量算,看是否可以減短傘骨長度來彌補韌度上的不如意。量算的結(jié)果很快出來,于是在他在走下樂器店前的臺階時,褲腿在階角上撞壓了下,一小截斷下的傘骨從褲管中掉落階下,長短和齊君元心中量算的不差分毫。
即興局
下了臺階,齊君元先走到魁星橋下的河邊,臨到河邊一個大邁步,那斷了一截的傘骨便從褲管中甩出,掉落在流動的河水中了。然后他轉(zhuǎn)身朝著玉器店走去,在店門口那些半成品的玉器中東看看、西摸摸。于是一只渾圓的玉石球進了袖管,包在了茶館小二的布巾里。
齊君元在磨玉石的水動磨輪前站了一會兒,誰都沒有注意到他是將包住玉石球的布巾放在水槽中吸足了水,還以為他是覺得這磨輪好玩呢。
當丟下河的那支傘骨隨河水出現(xiàn)在水槽進水口時,齊君元立刻將吸足水的布巾連帶玉石球塞入水槽前的圓管口,同時將那圓管往上抬起了一寸。因為有濕透了的布巾作為填充物,那玉石球塞得緊緊的。而這時候那支隨河水流下的傘骨已經(jīng)卡在了水槽中,撐住了杠桿一側(cè)的擋板。這一側(cè)的水槽便始終有水緩緩流下,但是被玉石球和布巾堵住,出不了圓管,全積聚在擋板前面。另一側(cè)的水槽因為有傘骨撐住擋板,水無法流下,全積聚在這側(cè)擋板的后面。
齊君元轉(zhuǎn)到了水槽的另一邊,這過程中將腰間的秤砣摘下。他朝步升橋那邊閉單目瞄了一下,測算出距離角度,同時也測算需要的杠桿長度。然后將秤砣掛繩收了一個扣,掛在那一側(cè)擋板的杠桿頭上。
此時顧子敬的車隊,已經(jīng)走上步升橋,正準備過橋頂。
水槽中的水越聚越多,但是無法推開玉石球也無法推開被傘骨撐住的擋板。
齊君元也在往橋上走,但他上的是大街這一頭的魁星橋。顧子敬的馬車上到那邊橋頂時,齊君元也已經(jīng)站在了這邊橋的中間,并且回頭朝顧子敬的車隊看了一眼。
就在齊君元看了一眼重新回轉(zhuǎn)視線的過程中,他恍惚發(fā)現(xiàn)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雙眼睛正盯著自己。這雙眼睛不是一般的眼睛,它冷漠、毒狠得簡直就不像是人的眼睛。那些巡街鐵甲衛(wèi)不會擁有這樣冷漠、毒狠的雙眼,擁有這雙眼必須是經(jīng)過長期艱苦嚴格的殺戮訓練,因為這眼睛中的視線是從死亡的角度、分割軀體的角度來審視別人的。眼睛肯定屬于一個很會殺人的人,而這雙眼睛此時審視的是齊君元,并且絲毫不掩飾其攜帶的危險和威脅。
齊君元猛然再次回頭,迅速掃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掃視兩邊店鋪門口的伙計和顧客,想捕獲到這雙眼睛。但那雙眼睛已經(jīng)隱去,再找不到蹤跡。一般而言,急切間隱去暗中盯視的目光多少會讓人顯得不自然,特別是自己還被對方發(fā)現(xiàn)了。所以齊君元沒有找到眼睛后,便立刻在那些人的表情和動作上尋找,但仍然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街上除了自己似乎都很自然,感覺根本就沒一個人有閑暇看他一眼。齊君元心里開始慌了,他知道自己遇到的不是早有預(yù)謀的對手,就是一斗豆子中另外一顆比自己更像豆子的豆子。
此時顧子敬的馬車已經(jīng)開始下步升橋了。
磨輪水槽里的水越聚越多,撐住擋板的傘骨在水的推壓力作用下已經(jīng)開始彎曲。
齊君元站在橋上沒有動,他不清楚自己是怎樣的一個處境。是在別人的監(jiān)視之中,還是在別人的布局之中?抑或已經(jīng)是在生死頃刻的殺招之下?但他清楚的是,不管是出于哪種情形,他的任何行動都是沒有意義的。除非能發(fā)現(xiàn)到威脅的所在和它準確的形態(tài),才有機會去躲避、去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