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0 池老師教我兩堂課
我在韓國釜山出生,讀小學(xué)、中學(xué),然后來臺灣讀大學(xué)。
中學(xué)的時候,有個級任導(dǎo)師,名叫池復(fù)榮。
池老師個子矮矮的,戴圓圓的眼鏡,神色和藹。她講一口流利的中文,但不是中國人。她父親是韓國抗日名將,因此她在中國東北長大,輾轉(zhuǎn)大江南北。
池老師除了是級任導(dǎo)師外,也教我們韓文。
我和她真正學(xué)到的,卻是另外兩件事。
我學(xué)的第一件事情,在一堂“周會”課上。
每個星期二下午的最后一堂,是級任導(dǎo)師擔(dān)任的“周會”課。那天黃昏,夕陽從后面的窗口灑進來,把教室照得光亮耀目。我們在練習(xí)開會的議程。我提了一個案,進入表決的程序。由于沒有人舉手贊成,我覺得很尷尬,就嚷著說算了,我也不投了,撤銷這個提案。
池老師站在教室最后一排。我沒看到她的人,但聽到她說話的聲音:“郝明義,你不能說就這樣算了。就算沒有一個人贊成你,你還是要為你自己的提案投一票。這是你自己的提案。”
我面紅耳赤地舉手投了自己一票,全班唯一的一票。
到底提了什么案,同學(xué)那么不捧場,已經(jīng)毫無記憶。但那一堂課,對我影響深遠。不論是日后求學(xué),還是出來社會工作,每當(dāng)我興起什么別人認為荒唐的念頭,或是沒法接受的構(gòu)想時,總會有個聲音提醒我:“就算沒有一個人贊成你,你還是要為你自己的提案投一票。這是你自己的提案。”
我學(xué)的第二件事情,在一次郊游中。
我們?nèi)ヒ粋€沙灘。同學(xué)戲水,我就在岸邊負責(zé)看管大家的鞋子。閑來無事,惡作劇把鞋子藏進沙里。
要回家的時候,大部分鞋子都找到了。有一只,卻就是找不出來。我無地自容,但絲毫無助于鞋子的出現(xiàn)。天色越來越暗,場面有點混亂,這時出現(xiàn)了一個人。個頭不小,酒氣醺醺,手上拎了個東西,就是那只鞋。我們跟他要,他就是不給,欺負我們孩子。
這個當(dāng)兒,池老師過去了。她矮矮的個子還不到那人的肩膀。她很簡單地說了幾句話,要鞋子。醉漢嬉皮笑臉的,有點不三不四。這個時候,突然“啪”的一聲,她揚手給了那人結(jié)實的一記耳光。
聽多了不要惹韓國醉漢,我的心懸在半空。
晚風(fēng)中,池老師站在那人面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接下來,那個醉漢把鞋子交給她,咕噥了一聲,走了。
太神奇了。一個個子那么矮小的女人,可以堅定地給一個大漢那么一巴掌。
那一巴掌,也像一粒種子,在我心里慢慢地發(fā)芽。事實上,只有多年后,我才感受到其中的力量:當(dāng)你義無反顧的時候,不論對方是何種龐然巨物,不論你多么矮小,照樣可以迎面給他一巴掌。
是的,池老師教我的,就是這兩件事情。不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