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不是鬧飛賊或是鬼鬼祟祟的盜竊事件,而是一項長期的有計劃的發(fā)掘工作,必須要有本地有財力的人的支持。當(dāng)時南京政府在河南還沒有實質(zhì)的權(quán)力。中央研究院(Academia Sinica)剛剛恢復(fù)在安陽的挖掘工作,進展順利,首批發(fā)掘中的一處是由經(jīng)過培訓(xùn)的考古學(xué)家完成的。即使在安陽,挖掘出的古墓經(jīng)過徹底研究后,被重新填埋了。(1972 年想去那里看看,我們看到的是一片麥田。)用于耕種的土地實在是太寶貴了,因此新鄭古墓被填上了。
懷履光主教簡潔地記錄道:“等到這些古物被編號登記之后,大概有80 件青銅制品公之于世。然而當(dāng)墓穴第一次打開時,挖到它們的人將這批青銅器藏在自己家里。”(第59 頁)
福開森的序言寫道:“懷履光主教十分幸運”,他“通過可靠的擔(dān)保人,跟進挖掘的每個的操作,并從墓內(nèi)隨葬品中獲得很多樣品……一個對當(dāng)?shù)厍闆r并不是十分了解的人,可能會使工作受到阻礙……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最適合這類工作的人當(dāng)時就出現(xiàn)在了那里”。
簡言之,現(xiàn)代的考古學(xué)借助于前來研究考古學(xué)的外國人,逐漸在中國生根成長?,F(xiàn)代中國人在這方面也逐漸成為專家。國外的藝術(shù)藏品的形成過程也是這樣發(fā)展起來。先經(jīng)歷一個暫時的外國人主導(dǎo)的階段,例如外國人對上海實施了近百年的統(tǒng)治。不過在新鄭古墓挖掘中,主教盡其所能。這有點像中世紀的外科手術(shù),醫(yī)生不得不憑感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為床單覆蓋下的女士動手術(shù)。
開封和洛陽都有極具影響力的教會機構(gòu),這些地方比古代寺廟和宮殿更為壯觀,也比當(dāng)?shù)氐恼畽C構(gòu)更加有用。其中洛陽奧古斯塔納信義會(AugustanaSynod Mission)建于1911 年,在那里我們見到了來自明尼蘇達州的林德貝克(Lindbecks)一家。他們10 歲的兒子叫約翰· 馬守貞· 亨利· 林德貝克(John Matthew Henry Lindbeck),他看起來勤奮好學(xué)而又有些靦腆。然而27 年之后,他成為耶魯大學(xué)政治學(xué)博士,同時也成為我所在的哈佛大學(xué)東亞研究中心副主任,之后又成為哥倫比亞大學(xué)東亞研究中心主任。
我們最壯觀的旅行也是最簡單的。1932 年10 月在前往上海的路上,我們在有著灰色方形城墻的泰安府走下滿是塵土的火車,來到了一所衛(wèi)理公會布道團,并遞上了介紹信,拿到了他們提供的行軍床、毛毯和食物,準備沿著7000 級臺階登上山東的圣山——泰山之巔。這座山峰海拔4600 英尺,走上去大概有10 英里的路程。為我們抬滑竿的師傅和行李搬運工簡明地表達為:上山45 里,下山15 里。“里”(一里大概有三分之一英里)是一個計量路程的單位,再加上耗費的時間和困難程度,據(jù)此我們可以安排我們的計劃,也能知道大約需要支付多少費用。
坐在顫悠悠的竹椅上走過了大概半英里的路程,我們準備放棄滑竿,步行走完全程……沿路都是郁郁蔥蔥的柏樹,彎彎曲曲的松樹也蓋滿了懸崖峭壁,直上頂峰附近。……路途時不時會碰到一座廟宇和神龕……夕陽西沉,景色也隨之發(fā)生變化,最終我們穿過大紅門來到了最陡山的頂端,看到了寒冷黃昏中的最后一抹夕陽。泰山頂上荒蕪狹窄,綿延不斷的小山向北方延伸,南邊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一塊一塊拼起的褐色田野向無邊無際的天邊伸展。……石階高升直達上蒼,還有盡收眼底的曠野無限延伸,泰山自古就屹立于此。
我們在山頂處的玉皇廟野營休息。燈光映出我們的倒影,似乎要與坐在寶座上的玉皇大帝及其兩側(cè)四個兇猛的金剛進行抗爭。住在山頂?shù)膬晌坏朗拷o我們提供了熱茶。度過了寒冷的夜晚,我們在寒冷的半明半暗中起床,迎接黎明,觀賞泰山頂上的日出。在我們不遠處是在公元前3 世紀末秦始皇豎立的石碑。
下面是孔廟,孔子曾留下“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贊嘆。在一處峭壁寫著“愛生崖”,但它代表的實際意義卻與字面上截然相反:讓朝圣者充滿激情地跳下去。
我們用了一整天待在此地寫生,一直到第二天晚上。
我們在20 世紀30 年代,像喬叟小說中提及的朝圣者那樣開拓著我們自己的探險之路。在如今恐怕很多旅客并不會這么做。中國帶給我們的感覺,并不僅僅是中國式的奢華和公使館的娛樂活動,其內(nèi)涵要更加深邃。總之,我們完全融入了中國的生活。到目前為止,沒有一位愛國者會完全堅持這樣做。我們會在露天市場聽人說書,或是在北京前門外的天橋觀看雜耍。我們也會去老北京劇院觀看精彩的表演,演員們會扮演成英雄、惡棍、將軍、美女、滑稽人物等各式各樣的角色。這些戲劇都在光禿禿的舞臺上表演,各種動作如跨過門檻、上馬、下馬、船行駛在碧波當(dāng)中、穿山越嶺等,都需要靠演員的表演憑空表現(xiàn)出來,而觀看表演的人大都是有著專業(yè)鑒賞水準的普通大眾。
我們?nèi)ド痰曩I家具、藝術(shù)品、日用品也會與賣家討價還價。因為商店的價格一般都不是固定的,看到富有的外國人可能就會將價格抬高一些。于是我們需要全面考慮,最終達成雙方都滿意的價格。如果我們之前來過這家商店,那么我們再來就是“老主顧”了。假如老板要價10 美元,我們就會還價到5 美元。我們還會解釋其實并不是特別需要這個東西,而老板就會提醒我們它的稀缺性,然后降到9 美元。我們會表示遺憾只能出6 美元,一邊說一邊準備離開。緊接著他會說“最低價”了,看在我們友誼的分上賠本只賣8 美元??丛谡嬲\的分上,我們又會提價到7 美元。最終價格自然以7. 5 美元成交,皆大歡喜。
在1932 年度過一個好學(xué)的而又無憂無慮的夏天后,9 月份我們遞出了所有的介紹信。在兩周時間里,我們每天拜訪6 個人,有時候會一個下午出席3 個茶會。這是我留下的一些外國人討論中國當(dāng)前局勢的部分記錄:
中國人從來不會進行自我管理;很快就會爆發(fā)一場反對目前迅猛發(fā)展的西方化的運動;但實際上,西方化并沒有迅速蔓延,一切都只是一些表面現(xiàn)象,而共產(chǎn)主義最終倒是可能會取得勝利,既吞噬這片土地,也吞噬我們,但中國人永不會受共產(chǎn)主義思想的影響;基督教有很大的機會賦予這些人一種理想,但一直沒有取得值得一提的進展……國民黨和他們的上帝,即要取代孔子的孫中山,最終也注定是徒勞。最后一點已經(jīng)很明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