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刻畫理查德人物性格的文字是為后面引出影像事件所做的必要鋪墊。之后小說接著寫道:
跟你們說了這么多的原因?就是為了要講到理查德的故事,我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和我感覺一樣,但這個故事震撼了我,它是很長時間以來我聽到的最有趣的事情之一:三個月前,理查德在自己家車庫的一個紙箱里找東西的時候,偶然翻出一個舊的三維眼鏡,他依稀記得是他還小的時候父母買的,但記不起當時的情形或者他們用它做什么??照相機沒找到,但理查德找到了一盒幻燈片。一共只有十二張…… 理查德并不知道幻燈片里的是什么,他取出一張放在視鏡上,按下背景燈按鈕朝里看,剎那間,他說,他生命中的三十年被抹去了。①
小說于是將重點轉(zhuǎn)移到描寫那幾張讓理查德震懾不已的照片上來:
那是1953 年,他在新澤西州西橙縣他家的客廳里,突然間他什么都記起來了——“姐姐甜蜜的十六歲”晚宴,籌辦宴會的人在廚房里打開食物,在臺面上排列香檳酒杯,門鈴聲、音樂聲、喧嘩聲、緹娜(注:理查德的姐姐,講述人約翰的妻子)發(fā)髻上的結(jié)和她呼呼生風的黃色長裙。他把幻燈片一張張放在視鏡上,從頭到尾看完全部十二張。所有人都在那兒,他說。他的母親和父親,他的表兄弟們,他的叔叔嬸嬸們,他的姐姐,他姐姐的朋友,還有他自己,精瘦、十四歲、突出的喉結(jié)、平頭、夾著的紅色領(lǐng)結(jié)。這不像在看普通的照片,他解釋說,甚至不像在看家庭電影? .照片保存得難以置信地完美,不可思議地清晰,里面每個人看上去都栩栩如生,充滿活力,凝固的瞬間成為某種永恒,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朽了近三十年,鮮艷的顏色和入微的細節(jié)清晰閃耀。周圍的縱深感足以亂真。理查德說,他盯著幻燈片看得越久,就越覺得他能看到里面的人呼吸,每次他停下來換下一張,就感覺如果他看得時間長一點兒,哪怕就長一會兒,他們就會真的動起來。
他一張張把幻燈看完后,又重新看了一遍,第二遍看時他漸漸發(fā)覺照片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死了。他父親,1969 年死于心臟病,他母親,1972 年死于腎衰竭。蒂娜,1974 年死于癌癥。那天在場的六個叔叔嬸嬸,有四個已經(jīng)去世了,有一張照片,他和父母、緹娜一起站在前院的草坪上。就他們四個,手挽手,相互依靠,并排四張滑稽的笑臉生動地沖進鏡頭扮怪相。當理查德把這張照片第二次放到視鏡上,他的雙眼突然盈滿淚水。就是這一張揪住了他,他說,這張對他來講太要命了。他意識到他是和三個幽靈一起站在草坪上。這個三十年前那天下午的唯一幸存者,眼淚一旦奪眶而出,就再也無法抑制。他放下視鏡,雙手捂臉,開始痛哭。他在跟我講故事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詞:痛哭。“肝腸寸斷,”他說,“完全無法自制。”①
接著,小說中的約翰總結(jié):
這是理查德,別忘了,一個毫無詩意的人,一個鈍得像塊木頭的人。然而他一看到那些照片,也神魂顛倒,腦子里再也無法容下別的事。視鏡就像一盞神燈,帶他穿越時空,尋訪死者。早上離家上班之前他會來看一遍照片,晚上回家以后他又會來看一遍。都是在車庫,都是自己一個人,都是躲開妻子和孩子。沉溺在1953 年的那個下午,無力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