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選
本哈都單身夜晚
那男孩在等誰?
暮色初染,這些連綿的赫色山巒仿佛將赴黃昏約的美人,將自己換上姹紫的晚裝。紫色的,藍紫色的,紅紫色的,更有那形容不出的神秘顏色。在這些山的后面,飄浮灰藍色的云,橙黃色的云,色彩神迷的云。夕陽有時會從云中鉆出來。晶亮璀璨,一分鐘便消失了。再早一些時候的陰靄下午,太陽也會穿透厚厚的灰色云層,散下金絲般的萬丈光芒。那是神出現(xiàn)時會有的光芒,西方繪畫中天堂的光芒。
再往南走,道路會越來越崎嶇,遍布石頭。然后,就是變幻莫測,浩瀚無垠的撒哈拉沙漠了。
這無垠天地中美醉欲死的景色,這在我眼里驚為神祉的景色,在拉森,在卡摩拉,雖也“很美”,但也因為日常而平常了。
夕陽散盡,空氣開始涼爽起來。有著灰綠色葉子的橄欖樹,從白日的昏沉中清醒過來。隔條馬路,能看到對面的一家家客棧。它們的小院子里停著安息下來的旅行車??蜅:竺?,是阿伊特.本哈都村的民居。它們迥然于北方的“白色群落”,它們是南方high atlas的赫色小屋。high atlas,北非最高的山脈。隔一條現(xiàn)在看不到的瑪拉河,再遠再高處,倚山而筑的,就是那卡斯巴。這些同是土赫色的黏土房子,平時就和腳下的山難分彼此,現(xiàn)在,更是色形皆隱了。不過因為太熟悉,拉森、卡摩拉會識得它們的輪廓。還有那點綴在房舍中老實敦厚的棕櫚樹,高高俊俏的白魯樹。
久遠世紀前就已在這里的卡斯巴,是電影導演們崇愛的?!栋⒗膭趥愃埂?又譯《沙漠梟雄》)拍攝于此。那是這村子的黃金時代。在瑪拉河岸,緊臨著原來的卡斯巴,英國人用赫色的黏土建起了仿舊的城門。這使得卡斯巴更像一個堅固的城堡。村里許多人參加了影片的拍攝。平時騎悠閑毛驢的他們,陡然變成了獵獵戰(zhàn)馬上英武的騎士。彼得.奧圖爾,也似乎真從那個散漫的英國中尉,變成了阿拉伯人眼中的“圣人”勞倫斯。他性格復雜,卻有天生的軍事才能。卓而不群,在浩瀚沙漠中大顯身手。尤其是黃昏初臨之時,夕陽西去,天地間一片壯麗。沙漠歷險、戰(zhàn)爭、史詩,那是男人的一生中,怎么也會夢想過一次的悲情壯美。開始,其實是結束的倒計時。只是,我們太過欣然于開始的布展,沉湎其中,欣欣然,而不覺為結束的到來,嗟然。電影拍完,劇組撤走了。本哈都的村民自然地失落。他們不再能拿工資了。也終究從壯懷夢想跌回平淡的現(xiàn)實。外面世界的人,歡喜這影片并不差于他們。取材于真實的這大型畫卷般的史詩性巨片,1962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導演攝影等7項大獎。本哈都開始聲名遠播。隔著一層想像的迷霧,世人眼里的沙漠、卡斯巴,更壯美絕倫。“觀眾全神貫注盯住純凈的金子般的沙子熔化的閃光,盯住空曠、燦爛的無限蒼茫,就好像盯住上帝的眼睛一樣”。拜訪它的人,從世界各地來了。1987年,它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
望著這山谷暮色的我,拉森,卡摩拉,我們在本哈都卡斯阿旅店的二層露臺上。這旅店剛剛開張。我是它的第二位客人,這幾天唯一的客人。拉森是替旅店老板經(jīng)營的管家,卡摩拉是他手下的伙計。拉森經(jīng)常穿休閑西裝。卡摩拉則穿柏柏爾牧羊人穿的那種長袍“吉哈巴”。
“哈森剛把那中國男孩領進屋時,我們便發(fā)現(xiàn)他頗異常。驚喜、好奇、失望、陌生,反正一個游人身上該有的,他都沒有。他進了這屋子,就像進自己家一樣平常,沒有感覺。領他看完房間后,我們問他是否在這里就餐。如果就餐,那么一天110塊錢。也沒有講價,也沒有爽快地說行,那男孩只是淡漠地說‘隨便’。然后我問他希望晚餐何時吃,吃什么。他還是冷淡地說‘隨便’”??戳搜劾f,“雖然拉森認識一些中國人,知道你們喜歡說隨便,但還是感覺有些異樣。”
卡摩拉和拉森商量了一下,決定9點半開飯。這是旅店的第一位客人,所以他們準備的晚餐很豐盛??蛇@客人皺著眉頭,動了兩下便放下刀叉。拉森的理想是經(jīng)營人性化的旅店,住過的旅客忘不掉的地方。見中國男孩這樣,他謙和地過去,關心地問:“你不高興嗎?”男孩看也沒看他一眼,道,“我高不高興,關你什么事?”
“這話把我噎的。我發(fā)誓再不問客人這些了??晌覜]有記性。”拉森看我一眼,“當你坐下吃飯時,我又問你了。”
“是啊。”我笑了一下,“第一天,當谷斯谷斯上來的時候,我記得你是第4次說‘歡迎’,第3次問‘你開心嗎?’”